三

　　日林就這樣和同伴一起過了整整一個月，主人總是微笑著說：“你的，伊萬，好;我的，阿卜杜拉，好。”

　　但吃的很差，僅僅給點烤的黍子餅，有時甚至是完全沒烤過的生面團。

　　科斯特林又一次給家里寫了信，總盼著家里人送錢來，很是苦惱。他整日坐在板棚中，計算著什么時候信能送到或者睡覺。而日林知道，自己寫的信根本寄不到，也沒再寫信。

　　他想：“母親從哪兒去弄這么多錢來贖我啊?她大半的生活費還靠我給她寄去呢。叫她湊……500盧布等于叫她傾家蕩產。上帝保佑，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。”

　　他一直在觀察、試探：自己怎樣逃跑。有時他吹著口哨滿村子走;有時坐下來干點兒什么活兒，或是捏捏泥人，或是編編荊條筐。日林任何活干起來都是行家。

　　有一次他捏了個有鼻子有手有腳穿著件韃靼長袍的泥人，并把它放在屋頂上。

　　韃靼女人出門打水，主人的女兒季娜發現了泥人，把她們叫來看。她們把水罐放在地上，看著泥人，都笑了。日林把泥人取下來，給她們。她們只是笑，不敢去接。他把泥人擱在地上，自己走進板棚，觀察著：會發生什么情況?

　　季娜跑過去，回頭看了看，拿起泥人，跑了。

　　第二天清早，他看見季娜捧著泥人走出門口。她已經給泥人包上了紅布，像哄小孩一樣搖晃著它，嘴里哼著什么歌。老太婆走出來，罵了她一頓，從她手里搶過泥人，摔碎在地，讓她到別處去干活。

　　日林做了一個更好的泥人，送給了季娜。有一次，季娜來送水，她把罐子放下，坐下來看著他，獨自笑著，指了指水罐。

　　“她高興什么?”

　　日林想。他拿起水罐，喝著。他以為是水，結果卻是奶。他喝完奶，說了聲：“好!”

　　季娜開心得很!

　　“好，伊萬，好!”

　　她跳起來，拍著手，奪過罐子，跑出去了。

　　從此，她天天偷偷地給日林送奶喝。當韃靼人用羊奶做餅，晾在屋頂上曬時，她就偷來給他。有一次主人宰羊，她把一塊羊肉藏在衣袖里給他帶來，放下就跑。

　　有一天雷電交加，如注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個鐘頭。所有的山溪都因漲水而變得混濁。原來可以徒涉的地方現在水上漲了……3俄尺，水推著石頭沖刷而下。到處溪水奔流，山間充滿轟隆隆聲。雷雨過后，村子里水流成河。日林問主人要了一把小刀，做了根小軸，幾塊木板，做成輪子，又在輪子兩頭各安上一個小木偶。

　　小女孩們送來一些布頭，他用這些布頭給木偶打扮起來，一個扮成男人，一個扮成女人。做好之后他把輪子安放在小溪上。輪子一轉，木偶便上下蹦跳著。

　　全村人都圍來觀看：小孩、姑娘、婦女和男人都來了，并彈著舌頭夸贊：“啊呀，烏羅斯!啊呀，伊萬!”

　　阿卜杜拉有只俄國表，但是壞了。他叫來日林，指著表，彈著舌頭。日林說：“給我。我給你修。”

　　日林用小刀把表蓋打開，修好了，又裝上表蓋，還給主人。

　　主人很高興，賞給他一件破爛不堪的短襖。怎么辦呢?日林只好收了，也許晚上蓋蓋身子不可以。

　　這下日林出了名，他被視為能工巧匠，連很遠的村子里都有人來找他：修槍栓，清洗手槍，修表，都來找他干。主人替他弄來一套工具：鑷子、鉆子和銼子。

　　有一次一個韃靼人病了，派人來找日林：“你去給看看病吧。”

　　日林不會醫病。但他去了，看了，他想：“也許他自己會好的。”

　　他回到板棚里，取了水、砂子，把它們攪勻了，當著一群韃靼人的面對著水念念有詞，接著給病人喝下去。日林運氣很好，韃靼病人好了。日林漸漸懂得了一些韃靼話了。有的韃靼人在需要幫助時習慣性地來找他，他們一來就高喊：“伊萬，伊萬!”

　　另一些韃靼人則像看野獸似的看待他。

　　紅胡子討厭日林，一看見日林他就皺起眉頭，轉過身去，或是罵幾句。他們中還有一個老頭兒。他不住在村里，是從山下來的。日林只有當他來清真寺做禱告時才能見到他。他身材矮小，帽子上纏著白毛巾，胡須很短，白得像羽毛，臉上布滿皺紋，像磚一樣紅，鼻子鉤鉤的，活像一只鷹嘴，眼睛是灰色的，眼神兇狠，牙齒差不多掉光了，只剩兩顆犬齒。他來的時候頭上纏著頭巾，拄著拐杖，像只狼似的左顧右盼。一見到日林，他嘴里就發出呼呼的聲音，轉過頭去。

　　有一次日林下山去，想看看這老頭兒到底住在什么地方。

　　他沿著小路往下走，發現一片園子，圍著石墻，墻內有櫻桃樹、杏樹和一棟平頂小屋。走近一看，還有一些用玉米秸編的蜂房，蜜蜂嗡嗡地飛進飛出。老頭兒跪在一座蜂房前工作著。

　　日林為了觀察爬高了一點，結果弄響了足枷。老頭兒回頭一看，尖叫一聲，從腰上拔出手槍，對準日林開了一槍。日林趕忙閃到石頭下面，勉強躲過了這一槍。

　　老頭兒跑到主人那里告狀。主人把日林叫去，微笑著，問道：“你干嗎上老頭兒那兒去?”

　　日林答道：“我并沒有干壞事呀，我只是想看看他怎么生活的。”

　　主人轉達了這句話。老頭兒仍在發火，聲音嘶啞地嘮叨著，露出兩顆犬牙，沖日林揮舞著雙手。

　　日林并未聽懂老頭兒所講的全部內容，但他也明白了：老頭兒要主人把俄羅斯人殺掉，不要留在村里。后來，老頭兒總算走了。

　　日林問主人：“這個老頭兒是什么人?”

　　主人說：“這可是個大人物!他曾是一個頭等騎手，殺了很多俄羅斯人，曾很富裕。他曾有三個妻子，八個兒子，都住在一個村子里。俄羅斯人來了，洗劫了村子，打死了他七個兒子。剩下那個兒子投靠了俄羅斯人。老頭兒自己也去投靠了俄羅斯人。他在那里呆了三個月，找到了自己的兒子，親手殺了他，然后跑掉了。從此他不愿再打仗，去了麥加朝覲。所以他纏頭。凡到過麥加的人叫哈吉，都要纏頭。他討厭你們俄羅斯人。他讓我把你殺掉。但我不能殺你，我花了錢買你的，而且，伊萬，我也喜歡上了你。我不但不想殺你，而且也不想放你走，可惜我又許諾了。”

　　他微笑著，用俄語說道：“你的，伊萬，好;我的，阿卜杜拉，好!”

　　四

　　日林這樣過了一個月，白天沿著村子走，或是做些手工。

　　晚上，村子里靜下來，他就在板棚里挖洞。石頭多，挖起來很艱難。他用鋸子去磨石頭，在墻腳挖了個能鉆出去的洞。他想：我要熟悉附近環境，知道往哪兒跑就好了。但韃靼人誰也不愿說。

　　他趁主人外出的時機，午飯后上了村子后山上，想觀察一下逃跑的路線。但是主人臨走時吩咐過自己的兒子，叫他監視著日林，要寸步不離。年輕人跟在日林后面，喊道：“不要走!父親不讓。再走我就要叫人了!”

　　日林想勸服他。

　　日林說：“我不會走遠，只是到山上去采點草藥給你們的人治病。你跟我同去吧;我帶著枷是逃不走的。明天我給你做副弓箭。”

　　年輕人被說服了，他們一起走了。那座山看起來并不遠，但日林帶著枷走起來卻很費勁。走啊走，日林終于登了上去。

　　日林坐下來觀察地形。正午時分，山那邊谷地里馬群在吃草。

　　能看見下面還有一個村莊。這個村莊往前是另一座山，比這座山更陡。那座山后還是山。兩山之間樹木茂盛，群峰疊起，一座比一座高。而最高的幾座峰上，白雪像糖一樣發光，整個峰頭覆蓋著冰雪，而其中一座比別的雪峰均高出一頭。不管往東還是往西瞧去，都是這樣的山。峽谷中有村莊，冒著輕飄的炊煙。”

　　嗯，這一帶都是他們的地盤”日林想。他向俄羅斯那方觀察，腳下是條小溪，和他現在居住的村子，四周都是園子。

　　一群婦女坐在小溪邊洗衣服，她們看上去非常小，像木偶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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